紅黃藍事件反思：民辦園的海水與火焰

　　文|初驪禹 馮瑋

　　今天，各方苦等的警方調查結果終于出爐——涉事教師被刑拘，傳播虛假信息者被行政拘留。

　　這一切開始于又一起虐童事件——11月22日晚，有十余名幼兒家長反映朝陽區(qū)管莊紅黃藍幼兒園(新天地分園)國際小二班的幼兒遭遇老師扎針、喂不明白色藥片，并提供孩子身上多個針眼的照片，警方隨后介入事件調查。

　　這離此前攜程托管親子園教師毆打孩子、強喂幼兒疑似芥末物僅僅過去不到一個月。

　　一方面兩起虐童事件發(fā)生間隔時間短，另一方面，紅黃藍事件中，還有人發(fā)布微信群截圖傳出此事涉及“性侵幼童”這樣惡劣的情況。

　　事件一出，即受到各方的高度關注，消息亦借助微博、微信等社交產品迅速發(fā)酵。

　　其實，此兩起事件并非孤例。

　　據不完全統(tǒng)計，由媒體報道過的幼兒園虐童案件約有幾十余起，其中傳播較為廣泛的幾例：西安某幼兒園教師膠帶封嘴、針扎幼童；山西省太原市某幼兒園5歲兒童在10分鐘內被打幾十個耳光；黑龍江某幼兒園內，一名僅32個月的孩子在一天內被教師重打四次，有次踢出半米遠。

　　僅僅是發(fā)生在紅黃藍旗下的幼兒園的虐童事件，就已經有三起被媒體報道。其他兩起分別為2015年發(fā)生在吉林四平紅黃藍幼兒園的針扎17名幼童案和今年四月發(fā)生在紅黃藍幼兒園大紅門分園的摔打幼童事件。最終，兩起事件分別以四名幼師獲兩年六個月到兩年十個月不等有期徒刑和園長停職檢查而告終。

　　紅黃藍之殤：教師平均工資不足3000元，師生比已降至1:7

　　據今年9月1日紅黃藍沖擊美股時發(fā)布的招股書顯示，截止2017年6月30日，紅黃藍直營幼兒園80所，特許經營幼兒園175所，覆蓋中國130個城鎮(zhèn)。

　　其中，紅黃藍2014年、2015年、2016年和2017年上半年直營幼兒園業(yè)務營收分別為4360萬美元、5700萬美元、7320萬美元和4620萬美元。

　　紅黃藍2014年、2015年、2016年和2017年上半年直營幼兒園中注冊學員分別為10595人、13753人、17900人和20463人；其直營機構的教學人員數量分別為1631人、2042人、2603人、2942人。據此可以計算出，紅黃藍2014年、2015年、2016年和2017年上半年直營幼兒園的師生比從1：6.5一路降至1：7。接近2013年教育部印發(fā)的《幼兒園教職工配備標準(暫行)》中，全日制幼兒園的教職工與幼兒的比例需達1:5至1:7的下限。

　　根據前三個整年營收數據和注冊學員數，可以得到紅黃藍生均貢獻營收分別為（以美元對人民幣匯率6.5計算，下同）26748元、26940元、26581元，也就是說，其生均收費每年接近27000元，平均每月收費超過2200元。

　　招股書同時顯示，紅黃藍2014年、2015年、2016年和2017年上半年在員工工資和福利方面的支出分別為1279.6萬美元、1608.2萬美元、2006.7萬美元和2250.7萬美元。

　　根據前三個整年工資和福利支出和直營機構教學人員數，可以得到紅黃藍為每個直營機構的教學人員的平均支出為每年50995元、51191元和50109元。據計算，紅黃藍為每個直營機構的教職員工每年平均支付50765元，每月平均支付4230元，根據北京當地的五險一金繳納額度計算，紅黃藍教職員工月平均工資僅為2792元（若繳納五險一金）或3840元（若僅繳納五險），到手工資不足3000元。

　　招股書顯示，幼兒園每班配備兩名幼兒教師和一名保育員，也就是說，紅黃藍的每個班每月人力支出為12690元，這相當于6個孩子的學費。

　　而《幼兒園工作規(guī)程》第二章第十五條規(guī)定：幼兒園規(guī)模應當有利于幼兒身心健康，便于管理，一般不超過360人。幼兒園每班幼兒人數一般為：小班(3周歲至4周歲)25人，中班(4周歲至5周歲)30人，大班(5周歲至6周歲)35人，混合班30人。

　　那么，每個班另外20余個孩子的學費去了哪里？

　　招股書顯示，在成本和費用方面，紅黃藍直營幼兒園和游戲學習中心的成本主要為工作人員薪資及福利、食品用品費用、設施租賃成本、運行和維護設施產生的折舊等。

　　紅黃藍招股書同時指出，幼兒園的成本和費用通常受其容量的影響，而容量取決于在設施方面可以設置的班級數量以及每個班級的學生人數。也就是說，幼兒園的人數越多，維持設施運行所需的成本和費用，租金及相關支付和折舊以及攤銷分攤到每個人的平均值就越低，可以有效控制成本。

　　但從招股書上可以看出，紅黃藍的凈利率并不高，2016年其凈利率僅為5%、2017年上半年這一數字為7%，在2014和2015年更是處于虧損狀態(tài)。

　　為何會出現如此的情況？

　　根據紅黃藍招股書可以算出，其服務業(yè)務（主要為直營幼兒園）2014年、2015年、2016年和2017年上半年的營收成本占總營收的比例分別為95.6%、94.6%、88.9%和83.5%?？梢钥闯?，其支出主要被用于維持設施運行所需的成本和費用，租金及相關支付和折舊以及攤銷等。

　　幼兒園事件頻發(fā)的底層原因：工資低、無證上崗比例高

　　紅黃藍的情況并非個例。

　　有業(yè)內人士表示，現在北京一個標配幼兒園的租賃合同轉讓費就高達400萬元至800萬元。在目前民辦園的審批制下，舉辦者只能將大量的支出放到了轉讓費、場租、硬件、考核等方面，這必然導致師資費用的壓縮。

　　據麥克思-中國2012屆-2016屆大學畢業(yè)生培養(yǎng)質量跟蹤評價數據，2016屆本科生中從事“幼兒與學前教育”職業(yè)類群體，畢業(yè)半年后的月收入為3504元，比全國本科平均水平（4376元）低872元；2016屆高職高專生中從事“幼兒與學前教育”職業(yè)類群體，畢業(yè)半年后的月收入為2706元，比全國高職高專平均水平（3599元）低893元。

　　國家統(tǒng)計局發(fā)布的《中華人民共和國2016年國民經濟和社會發(fā)展統(tǒng)計公報》顯示，2016年，學前教育在園幼兒4413.86萬人，幼兒園教職工為381.8萬人，教職工幼兒比約為1:12。這意味著，若要達到1:7的目標，需新增幼教職工248.8萬人。

　　從中國各地區(qū)幼兒園師資配備情況來看，全國僅有9個省市達標（不含港澳臺）。即使經濟發(fā)達的沿海省份，師生比例同樣處于嚴重失衡中。

　　師資緊缺的情況下，幼兒教師的學歷更是無法保證。

　　2016年，部分省市曾公布幼兒教師的學歷情況，可以看出，2016年上海的本科學歷的幼師占比最高，達到將近70%，并且沒有高中學歷以下的幼師。可是，北京高中畢業(yè)及以下學歷的幼師依然占9.73%。

　　盡管國家規(guī)定從事教育行業(yè)，首先必須擁有教師資格證，但從統(tǒng)計來看，幼兒園“無證上崗”的情況十分普遍。

　　2014年底，廣州市教育科學研究院針對越秀、天河、花都三個區(qū)的幼兒園教師開展的監(jiān)測信息采集顯示，近7000名采樣的幼兒園教師中，有32%是無證上崗，其中民辦幼兒園的比例高達42.3%。

　　既沒有相關學歷保證也沒有相關資格證保證下，幼兒教師的專業(yè)度全靠幼兒園自身的培訓和考核來維系，但是在民辦園利潤空間被嚴重擠壓的情況下，幼兒園舉辦方能在這方面投入多少就畫上了一個巨大的問號。

　　另一方面，低師生比造成的工作壓力增大的情況也在挑戰(zhàn)著民辦園幼兒教師的承受度。

　　中國教育報調查顯示，幼師壓力的主要來源是檢查、考核繁多，以及工作時間長，每天需要工作8至10小時，還有22.14%的幼師表示，工作時間超過了10小時。

　　長期低工資卻需要承受長時間的工作壓力，若沒有及時排解，就可能將其發(fā)泄到孩子身上。這時，具備專業(yè)能力和知識儲備顯得更為重要。幼師可以在問題的開始時，就采取專業(yè)的方式和孩子溝通，更大概率地解決教學過程中出現的負面問題。

　　和民辦園不同的是，公立園因有政府財政補貼，可以為幼兒教師開出更高的工資。多知網訪問到的北京公立幼兒園老師表示，到手工資4000-5000元，郊區(qū)的公立幼兒園可以達到6000元。

　　另一方面，公立園對于學歷的要求更為嚴格，像北京這樣的城市，公立園的要求基本都是幼教相關專業(yè)，大部分要求學歷在本科以上。

　　“我必須重申一遍：公立幼兒園的教師全部是專業(yè)人士，而出事的幼兒園基本是私立，他們和我們不是一個路子”，該名老師表示。

　　而另一名天津公立園的老師則對多知網表達了對此事件的看法：“我們很震驚，怎么會有那么壞的老師。但是作為老師我們也真的呼吁，民辦與公辦教師一樣辛苦，為什么不能拿同樣水平的工資？”

　　幼兒園緊缺情況下，民辦園市場化是解藥嗎？

　　國家統(tǒng)計局的2016年《中國兒童發(fā)展綱要（2011-2020年）》統(tǒng)計監(jiān)測報告顯示，學前教育呈快速發(fā)展。2016年，全國學前三年毛入園率為77.4%，比2010年提高20.8個百分點，超過《綱要》目標7.4個百分點。學前教育財政投入大幅提高，2016年全國財政性教育經費中，學前教育經費占比達4.2%，是2010年的2.5倍。全國城市公辦幼兒園1.74萬所，農村公辦幼兒園6.82萬所，分別比2010年增長82.3%和76.8%。2016年，全國共有學前教育學校24萬所。

　　據計算，城市和農村公辦幼兒園共8.56萬所，僅占到全部幼兒園的35.6%?？梢钥闯?，公立幼兒園較為缺乏，民辦幼兒園依然在服務更為廣大的兒童群體。

　　虐童事件后，一位家長無奈表示：“可能還是會送到這個幼兒園。還能送到哪里去啊，現在幼兒園這么不好進。”

　　不僅如此，由于二胎政策的放開，幼兒園緊缺情況可能進一步加劇。

　　數據顯示，2016年全面二孩政策正式實施以來，全年新出生人口達1867萬，其中約 45%的貢獻率來自二孩家庭。據預測，至2021年，全面二孩政策對學前教育階段適齡幼兒規(guī)模擴大的影響最大，當年學前教育階段的適齡幼兒將增加 1500萬人左右，預計需要學前教育園舍達到 31.95 萬所。也就是說，根據2016年數據，距離2021年有7.95萬所的幼兒園缺口。

　　于此同時，國家在進一步加大在學前教育的財政投入。2014年，全國學前教育經費總投入2048.76億元，但與國際相比，我國現階段學前教育財政投入仍顯不足。根據國際經驗，學前三年毛入園率在 60%-80%之間的國家，財政性教育經費支出中學前教育經費占比平均為 7.73%。

　　而2015 年我國學前教育三年毛入園率已經達到 75%，提前實現了二期學前三年行動計劃設定的目標，但是財政性學前教育經費占比僅為 3.5%。

　　早在2010年，國家已經出臺多項政策鼓勵社會力量以多種形式舉辦幼兒園。并開始積極扶持民辦幼兒園，特別是面向大眾、收費較低的普惠性民辦幼兒園發(fā)展。采取政府購買服務、減免租金、以獎代補、派駐公辦教師等方式，引導和支持民辦幼兒園提供普惠性服務。

　　現階段，一方面，民辦園承接著大部分兒童的學前教育工作；另一方面，卻面臨審批流程繁瑣、考評機制復雜等問題，同時在此方面用掉了大量成本，使得師資成本緊縮。

　　有行業(yè)人士指出，解決民辦園根本的解決方案就是徹底市場化，不要搞雙軌制，不要搞前置審批，不要搞幼師資格證考試，鼓勵社會力量興辦私立幼兒園，激烈的市場競爭會倒逼創(chuàng)業(yè)者提高薪水、從業(yè)者提高水平。

　　紅黃藍事件的發(fā)生，加劇了很多家長甚至是每一個人的不安全感，有人反復詢問自己孩子在幼兒園或學校的經歷；有人開始盤算著離開；也有人選擇繼續(xù)相信?；蛟S隨著新民促法實施，民辦園將迎來發(fā)展和升級，一些人已經在路上……（多知網 初驪禹 馮瑋）